京东给骑手交社保，引发的配送江湖暗战

文 | 价值星球Planet,作者 | 归去来,编辑 | 计然
“你听说了么，京东要给外卖员交社保。咱要不要去干京东？”
2月24日，在安徽某县城一处外卖站点旁，外卖骑手闫峰（化名）向身边的骑手询问道。
在问了六七十个和站点合作一两年的“资深”骑手后，他得到的反馈是，只有5个人愿意降低工资以换取稳定的社保。
这是今年开年以来，在互联网领域发生的最重要的事之一——京东宣布从今年3月1日起，逐步为京东外卖全职骑手缴纳五险一金了。
或许是注意到了骑手们的担忧，2月24日晚，京东集团又释放了一个重要消息：未来一段时期签约的外卖全职骑手缴纳五险一金的所有成本，包含个人所需缴纳部分，全部由京东承担，确保骑手现金收入绝不会因为缴纳五险一金而减少。
此前，美团、饿了么也已相继官宣，将为全职及稳定兼职骑手缴纳社保。
老大难的配送员交社保问题，再次站上风口浪尖。
公开信息显示，美团、饿了么、京东平台的外卖骑手，超过1200万人，其中全职骑手约为20%。而全国外卖员、快递员、专车司机等就业人员则高达8400万人。但就缴纳社保这一件事，不仅影响平台企业的利润和生存，更可能引发配送江湖的新变革：入局者行业格局可能因此逆转，利益分配需要重新评估，劳动者权益标准也可能被重塑。
一系列后续影响，或许将一一呈现。但眼下，一场配送江湖的暗战已经涌动起来。
外卖站点，尚未出现“跳槽潮”
自从年后京东传出进军外卖的消息，几乎每天都有新的事情发生。
在京东官宣进军外卖的第一周，就有消息称，已有近20万餐饮商家入驻，在大力拓展的39个城市中，部分城市订单量增长超100倍。当然，如此快的增速，离不开一线地推业务员的努力，据称成功签下单个商家入驻京东外卖平台，可拿到120元-170元的高佣金。
随着越来越多商家入驻，另一个重要的问题是，需要有足够的配送员。
价值星球看到，近期京东旗下的达达配送，已经在龙岩、青岛、宁波、郑州等城市，推出“多邀好友来众包”的活动，每邀请1人至高得1490元高额奖励的活动，对新外卖员首单还给与9元的奖励。


图源：受访者提供
不过，真正引发大家关注的是，2月24日傍晚，京东集团微信公众号“京东黑板报”发布文章《外卖骑手五险一金的所有成本，全部由京东承担！》。
文中提及，鉴于目前外卖骑手的平均薪酬远低于京东快递小哥，为了薪酬公平性，未来一段时期签约的外卖全职骑手缴纳五险一金的所有成本，包含个人所需缴纳部分，全部由京东承担，确保骑手现金收入绝不会因为缴纳五险一金而减少，此项举措包含现有骑手和新加入的骑手。
消息一出，就在外卖圈引发热议。不少外卖骑手已经有跳槽的打算。
广州市某外卖站点负责人曹阳（化名）表示，为专职外卖员全额承担五险一金的京东外卖，短期内可能会吸引几类重要人群加入京东外卖大军。比如，被公司裁员赋闲在家的打工人，将京东外卖作为临时过渡，避免因长期社保断交带来的其他负面问题。几年前外卖平台配送客单价较高时赚到钱的骑手，现在想为自己和家人带来更多保障等等。
甚至，一些快递网点的老板也在跟同行的闲聊中表达了担忧：目前大部分快递网点的配送员都是外包的，无法缴纳社保；即使专职的员工，想缴纳社保也需要从个人收入中支付。如果配送员都交了社保，这无异于让这些基层的配送站点难以为继。
不过目前看，诸多城市站点在短期内，并未出现想象中的外卖员“跳槽潮”。
对于大部分从事外卖行业的配送员来讲，赚钱始终是第一位的。相较站点、代理商、平台是否为其缴纳社保，大家更关注每月扣除因超时、投诉等各种异常订单带来的罚款，实际到手金额是多少。
在得知京东为专职外卖员缴纳五险一金时，外卖员闫峰曾征向六七十位和站点合作了一两年的骑手的意见，得到的回复是，愿意主动降低工资让站点缴纳社保的外卖员不到5人，其余外卖员均表示，主动放弃社保，希望拿到更多工资。
曹阳的话，也能代表大部分配送员的观望心态：“实际上，目前配送员更看重的还是单量，京东外卖目前每日订单量的不确定，以及京东外卖未来是否会将人力成本转嫁给外卖员，进而降低配送单价，成为当前大量外卖员的担忧。”
皖北某县城的外卖员陆丰（化名）表示，几年前当地外卖配送单价为8元/单-9元/单。但今年2月份当地不管多少公里，配送单价均是4元-5元。春节过后，当地外卖进入淡季，专职骑手每天收入在两三百元。


上午十点，一些外卖员在等待接单。图源：作者拍摄
在这种情况下，许多人仍希望能通过多接单拿到更多的收入。但长远看，他们的现实保障问题始终挥之不去。
外卖配送员交社保的卡点，在哪里？
当前行业配送模式主要分为两种：一种是以美团众包、蜂鸟众包、达达、闪送为代表的众包骑手模式，另一种以美团专送和饿了么专送为代表团队专职模式。
众包模式可简单理解为单位招聘大量的“临时工”，外卖员可根据自身情况随时上线接单和停止接单，因工作自由度和灵活度相对大，众包骑手数量远高于专职骑手数量。这正是京东外卖敢全额承担全职骑手五险一金的原因。
因外卖行业利润低，跑多家外卖平台和即时零售平台的“临时工”涉及权责问题相对复杂，部分兼职跑外卖人员单位已缴纳社保，很多站点和“临时工”之间通常签署合作协议，而非正式的用工合同。
在解决外卖员的社保问题上，站点通常和第三方公司合作以挂靠方式缴纳，外卖员不仅需承担全部的社保费用，同样需给到中介社保挂靠费用。
以合肥为例。2024年合肥市社保每月最低缴费金额为1420.27元，公积金最低缴存额为206元，二者合计为1626.27元。换言之，50人的配送站点，京东外卖每年最低承担五险一金费用约97.57万元。


图源：受访者提供
如果真能全部承担外卖配送员的社保缴费，无疑会大幅度降低外卖员的经济压力，当然这也需要京东外卖承担高人力成本和订单履约成本。
其实，不仅仅是众包模式，在二三线城市跑团队专职模式的外卖员同样无法享受社保。外卖员陆丰讲述道，团队专职模式下，骑手仅服务单家外卖平台或即时零售平台，有明确的上下班时间和日配送订单数量考核，和平台（代理商）通常签署雇佣合同或劳务派遣合同。走代理商模式的当地外卖平台利润偏低，老板自然不愿意为员工缴纳社保。
胡帅和陆丰均指出，不管何种模式，目前外卖员仅能得到的保障是平台每天扣除的3元意外险，但这让外卖员的权益很难得到真正保障。比如，众包骑手发生事故后申请保险相当麻烦，需满足在线送单且行车规范的要求。因闯红灯和走非机动车车道出现的事故，保险通常拒绝理赔。


图源：受访者提供
也因此，京东能主动给外卖配送员缴纳社保，能引发如此的关注和外卖员们的共鸣。
而即便京东宣布为外卖全职骑手缴纳五险一金，这可能只是一少部分。目前，仅美团（700多万）、饿了么（400多万）、京东平台（120万）的外卖骑手就超过1200万人，其中全职骑手约为20%。眼下更需要关注的是，那些专职做配送却没有社保的配送人员，能否顺利实现社保的缴纳。
而长远看，全国外卖员、快递员、专车司机等就业人员高达8400万人。剩下这些人的社会保障如何解决？
针对平台工人，国外已有法律保障
玩着《王者荣耀》游戏，喊着“我命由不由天”。但当暴雨天送外卖摔倒时，你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是否受伤，而是外卖是否有事，突然感觉特别心酸。外卖员张明（化名）对我们说道。
张明表示，今年已是自己送外卖的第7个年头，这七年时间每天从上班到下班，精神都处在高度紧绷中。害怕交警查头盔和改装电动车，害怕小区保安不让进，害怕商家出餐慢派送超时平台罚款，害怕小区环境复杂，害怕联系不到顾客和奇葩顾客以各种理由投诉，更害怕骑车过程的餐损。
一线骑手高危工作的背后，是他们无正式劳动合同、无安全保障、无社会保险的残酷现实。安徽合肥市某外卖站点负责人胡帅（化名）称。
而这背后，已经不单纯是企业的社会责任问题，而是更全面的制度建设。
对此，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劳动经济学院副教授、中国新就业形态研究中心主任张成刚认为，在保护外卖骑手劳动权益方面：一是加强劳动市场灵活化制度建设，推进灵活就业社会保障体系的完善；二是增强多方参与的共建共治；三是利用数字技术持续赋能，不断优化平台算法，进一步提升劳动安全和工作体验；四是为骑手群体提供更多职业技能培训和发展机会，帮助其在灵活就业的基础上实现职业进阶。
在这方面，一个可以借鉴的案例是新加坡。2024年，新加坡出台了《平台工人法案》，为依赖在线平台谋生的工作者，包括出租车司机、私家车司机以及外卖送货员等，提供了一系列劳动保护和社保待遇。
这一法案，将平台工人定义为介于雇员和自雇人士之间的独特法律类别，并且在工人保障方面涵盖了养老保险、工伤保险、医疗保险、住房公积金以及失业补助金等，甚至还赋予了平台工人在“经过考虑和合理的情况下”拥有发起罢工的权利，以保障他们的劳动权益。
随着平台经济越来越渗透进大多数人生活和职业中，平台工人也成为一个重要的职业和打工群体。或许对他们而言，在亟需建立与之匹配的社会保障的同时，也需要更清晰地认可他们的价值。
如此，才让在风雨中送餐的外卖员感到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