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问｜邱贵溪：为何说《茶经》译介可品味东方智慧？

中新社上海9月26日电 题：为何说《茶经》译介可品味东方智慧？

——专访上海对外经贸大学开放教育学院院长邱贵溪

中新社记者 许婧

唐代“茶圣”陆羽撰写了世界上第一部茶学专著《茶经》，该书被视为中国乃至世界现存最早、最完整、最全面的茶叶专著。然而，对于非中文读者来说，探索并理解这部茶学经典却显得困难重重。

在陆羽诞辰1291年之际，第一部文言文、白话文、英文分段对照的《茶经》译著首发式在上海举行。《茶经》何以流传至今仍是世界的茶文化经典？《茶经》的精准翻译对让更多人了解和欣赏中国茶文化有何意义？《茶经》译者、上海对外经贸大学开放教育学院院长邱贵溪日前就此接受中新社“东西问”专访。

邱贵溪拍摄的位于浙江省长兴县大唐贡茶院内的陆羽雕像。受访者供图

现将访谈实录摘录如下：

中新社记者：您是如何与《茶经》结缘并想到将它翻译成英文的？

邱贵溪：2022年11月，“中国传统制茶技艺及其相关习俗”被正式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这是令中国茶界非常骄傲的事情。

我是江西人，从小是喝大碗茶长大的，对茶有着挥之不去的情感，后在上海对外经贸大学担任国际交流学院院长近10年，出访过近六十个国家和地区，在对外交往中，茶自然是交流的重要载体，但我发现外国友人喝斯里兰卡等国家的茶较多，喝中国茶的人较少，知道《茶经》更是寥寥无几，于是萌发了翻译《茶经》的念头。

在我看来，《茶经》不仅是一个研究和理解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窗口，更是一把品味东方智慧、体验生活艺术的珍贵钥匙。

2020年，我选择中国国家图书馆馆藏的南宋咸淳刊百川学海本《茶经》为底本，并参校明代后的多个版本；白话文则采用中国社会科学院沈冬梅研究员的译文，用将近4年，完成这部译著，以便外国友人能准确理解中国茶和茶文化，同时也希望这部译著能在东西方之间搭建起桥梁，促进文化融通，民心相通。

邱贵溪拍摄的位于浙江省长兴县大唐贡茶院内的陆羽阁。受访者供图

中新社记者：将《茶经》翻译成英文时，难在何处？

邱贵溪：《茶经》分上中下三卷共十章，不仅文字精炼优美，内容更是丰富广泛。对翻译来说，首先面临的难题就是译者对其中的很多知识点不熟悉，比如里面涉及到《易经》、植物学等等，这时候只能是请教专业人士，“补习”相关知识，只有搞懂《茶经》里的每一个词，才能动笔把它翻译成英文。

国外也有人翻译过《茶经》，但不是全翻本，只是摘要翻译，比如美国人威廉·乌克斯(William Ukers)编著并于1935年出版的All About Tea(《茶叶全书》)，用若干章节翻译介绍《茶经》。这部书开篇便称：“《茶经》是中国学者陆羽著述的第一部完全关于茶叶的书籍，当时的中国农家以及世界有关者，俱受其惠。”

事实上，《茶叶全书》中许多内容直接来源于《茶经》且全面介绍了《茶经》。不过，大家也可以看到，《茶叶全书》中所翻译的《茶经》四之器“风炉”一节时，威廉·乌克斯仅用一句“A stove is made of brass, iron, or mud in the shape of an ancient tripod.”就带过了。

由于中外文化的差异，中国文化的语境是有分“汤”和“羹”的，但英文却没有。有时候中文的一个词，如《茶经》文中的“池”，英文就有“pond”和“pool”之分，到底是用“pond”还是“pool”均有讲究。

再如，《茶经》有诸多唐代计量单位的名称，在翻译时不可以直接转换成国际计量单位，否则就是对中国传统计量单位的重大缺失，这些都是对译者的巨大考量，更是难点。

准确的同时，译著也放弃脚注等传统注释方式，改用正文中括号备注，希望让非中文母语者阅读得更轻松。

中新社记者：《茶经》在中外茶叶交流史上有何独特性？

邱贵溪：中国是世界上最早大规模种植茶叶，并形成饮茶之道的国家。唐代是中国古代经济政治和文化发展的鼎盛时期，茶文化及其综合体系得以形成，《茶经》便在这个时期问世。

《茶经》不仅是中华文明的瑰宝，也是世界的茶文化经典。这部原文只有9042字的茶学“百科全书”内容非常丰富，涉及植物学、史学、文学、药理学等学科，为中国“茶学”“茶道”的形成奠定了基础。

邱贵溪拍摄的位于浙江省湖州市吴兴区内的陆羽墓。受访者供图

《茶经》原著先是在朝鲜半岛、日本以及越南等汉文化圈传播，然后开始出现当地语言的改写版、翻译版。《茶经》流传至欧洲的时间相对较晚。传至欧洲后，《茶经》被陆续译为英、德、法、意等多种西语文字。意大利是较早研究中国茶的欧洲国家。根据相关学者的研究，当代意大利汉学家马克·切雷萨(Marco Ceresa)1991年出版的《茶经》意大利语译本，是目前西方最全的《茶经》译本。

在不同的历史阶段，中外学者翻译、介绍《茶经》的目的也有所不同，总体而言，都由单纯传递与茶器、茶叶及制茶等相关的物质信息，转向了与传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结合。

中新社记者：为何说翻译《茶经》能促进东西方文化交流？

邱贵溪：中国茶文化有近五千年的历史，饮茶是一种生活方式，茶道更是一门生活和艺术的哲学。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解渴的饮品中，除了水之外，就是茶、咖啡和可可，但是中国的茶是有文化赋能的，承载着很多中国文化元素，就像喝咖啡是欧美人生活方式的一种呈现，喝茶被“想象”为中国人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成为中华文化价值观的一种象征。

近年来的国际交往中，茶已成为中国传统待客之道和标志性文化符号，“茶叙”正在成为一道靓丽的、有着浓浓中国风韵的风景线。

我希望通过译介此书，准确无误地向国际友人解说茶文化，让大家知晓中国有这样一部茶文化巨著，相信这部文言文、白话文、英文分段对照版的《茶经》会成为外国友人了解中国茶文化的一个全新窗口。

今年4月，牛津大学Hertford学院国际部两位学者Caroline和Andrew来访上海对外经贸大学，我请他们一起品香茗、论茶道，并送给他们《茶经》译著。两位牛津客人用“amazing”(令人惊奇的)和“gorgeous”(极好的)来形容他们所听到的中国茶道，并表示因此对中国茶有了更深的了解。

中新社记者：推动中国茶文化走向世界，还有哪些值得推进的具体举措？

邱贵溪：目前，全球约有16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30亿人有饮茶习惯，中国茶正随着茶文化的对外传播走向世界。

《茶经》经由翻译“出海”后，不仅促进其他国家对茶的研究兴趣，增进茶成为当地民众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比如中国茶进入欧洲后，英国人开始尝试在红茶中加入鲜奶、糖、玫瑰等，现在他们也开始尝试纯饮的饮茶方式，这种中西交融的茶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欧洲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接受程度，我相信西方对东方文化的认同会越来越多。

要推动中国茶文化走向世界，需要多管齐下。对企业而言，茶叶产品需要有中英文标识，让外国人看得明白是什么，怎么饮用；对专家学者而言，要努力用双语讲好中国茶的故事；对高校而言，要面向学生开设双语的中国茶文化和中国茶道课，当学生有机会和外国人交流的时候，能够完整地表达出中国丰富的茶文化内容。

2020年，我所在的上海对外经贸大学推出中国国际双语茶道CEO班，这个CEO班既突出双语又侧重茶道。今年6月，中国国际双语茶道CEO班第三期开班，7月初，首期中国国际双语茶道青少年班举办，上述项目均广受欢迎。我们还将陆续推出中国国际双语茶道外交官班、金白领班等，希望更多人参与到“中国国际双语茶道”项目中。

陆羽在《茶经》一之源提出茶道的核心价值观“精行俭德”四个字，我们希望通过中国国际双语茶道项目，连接五湖四海，传播“正和清雅”的中国茶道精髓，弘扬中华传统茶文化。(完)

邱贵溪 受访者供图

受访者简介：邱贵溪，上海对外经贸大学开放教育学院院长，高级研修学院院长，硕士研究生导师，国茶文化研究院院长，教育部中外人文交流专家库入选专家，中国国际茶文化研究会理事，陆羽《茶经》英文译者，茶诗和茶金句汉英翻译专家。研究方向：《茶经》外译、茶诗和茶金句外译、中华茶文化经典文献外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