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问丨王全兴：怎样从西方芭蕾舞出东方风韵？

中新社苏州8月20日电 题：怎样从西方芭蕾舞出东方风韵？

——专访苏州芭蕾舞团团长王全兴

中新社记者 钟升

2024年是第一部具有鲜明中国风格的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首演60周年。60年来，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已演出超4000场，并多次在海外演出，成为东西方文化艺术成功融合的范例。中国芭蕾也已进入世界前列方阵，通过一系列富有中国特色的作品得到海外观众的认可和赞誉。

作为外来艺术形式，芭蕾舞如何扎根并融入中国？中国芭蕾为推动中外交流发挥了何种作用？长期致力于中国芭蕾发展与海外传播的苏州芭蕾舞团团长，中央芭蕾舞团原党委书记、副团长王全兴近日就此接受中新社“东西问”专访。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是如何诞生的？它对于芭蕾这一艺术形式意味着什么？

王全兴：芭蕾起源于意大利，发展于法国，鼎盛于俄罗斯，迄今已有近500年历史。1959年，中国第一家芭蕾舞团——中央芭蕾舞团正式成立，从此中国有了自己的国家芭蕾舞团。成立之初的中芭，跳的都是西方的经典舞剧，那时候属于中国人自己的芭蕾舞剧还没有。

1963年，周恩来总理观看了中芭的演出后，提出是否可以创作一些革命题材的剧目？用芭蕾舞表现革命题材的中国故事，这在当时是难以想象的。经过中芭老一辈艺术家的努力，1964年，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在北京天桥剧场首演，受到各界好评。毛泽东主席看过后给出了“方向是对的，革命是成功的，艺术上也是好的”的评价，奠定了之后中国芭蕾的发展方向。

1993年，王全兴(左一)饰演洪常青时，将京剧的动作融入芭蕾舞中。受访者供图

西方古典芭蕾的故事大多围绕王子公主展开，《红色娘子军》打破了这个传统，成功塑造了巾帼不让须眉、英姿飒爽的“穿足尖鞋”的中国娘子军形象，在世界舞坛中绽放出一朵带有民族气质的芭蕾艺术之花。作为中国第一部民族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将西方芭蕾与中国传统戏曲、古典舞、民间舞以及部队操练动作完美融合，创造出了独属于中国民族芭蕾的全新舞蹈语汇。芭蕾这一高雅艺术也第一次从童话故事中走出来，走入了寻常百姓间。剧中的“五寸刀舞”“斗笠舞”等经典舞段，以及高举手臂、握紧拳头等象征革命意志的标志性动作，别具一格，打破了西方芭蕾惯有形象。

以《红色娘子军》为代表的中国芭蕾的诞生，为芭蕾舞的发展注入了新活力。阿尔巴尼亚国家芭蕾舞团、日本松山芭蕾舞团都曾排演过《红色娘子军》，20世纪70年代的法国电影中也出现了《红色娘子军》的芭蕾舞片段。

中新社记者：相较于西方古典芭蕾，中国芭蕾有哪些不同之处？又是怎样体现中国特色的？

王全兴：记得中芭在访美时，《纽约时报》是这样评论的：“中国的演员们能自如地摆脱古典芭蕾的固定程式，充分体现了中国民间舞蹈的风格，使舞台表现力更具戏剧性，从而树立了自己独特的表演风格……从中可以看到东方和西方艺术的完美结合。”在《红色娘子军》中，我们会把山东鼓子秧歌的元素、民间武术的身段应用等融入芭蕾中。过去我饰演洪常青时，也专程去学过京剧中的身段、亮相等。近年来，苏州芭蕾舞团创作的《我的名字叫丁香》中，也可以看到与昆曲《牡丹亭》的巧妙融合。如今，在这些具有中国特色的芭蕾舞剧创排中，我们不仅要求青年演员完成芭蕾的基本训练，还要求大家更深入地走进故事本身，了解丰富的传统文化，以此来丰富芭蕾的语汇。这对探索中国芭蕾未来的发展是非常有益的。

除了表现形式，中国芭蕾在近70年的发展中，也不断地创新题材，将中国古代的传世佳作、近现代的优秀文艺作品编排成芭蕾舞剧，打造出《牡丹亭》《祝福》《大红灯笼高高挂》《过年》等一批在国际上有影响力的芭蕾舞作品。

2022年，苏州芭蕾舞团还创排了中国首部科技题材芭蕾舞剧《壮丽的云》，创新性地以芭蕾舞展现原子弹研制的过程，并编排了具有江南特色的“雨帘舞”“苏绣舞”等。这些创新都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并受到多方好评，这些也都说明了西方的芭蕾在洋为中用、古今结合中，可以讲好中国故事。

2023年，《壮丽的云》演出时的剧照。受访者供图

中新社记者：中外文化交流，芭蕾舞可以作出什么贡献？

王全兴：我作为中国国际芭蕾演出季执委会主席，自2013年起，我们就开始在北京策划运作中国国际芭蕾演出季，邀请世界上最顶尖的芭蕾舞艺术家到中国演出，让中国的观众可以现场观赏到最优秀的芭蕾舞表演。来到苏州后，我们也筹划了苏州国际芭蕾艺术节，反响都很好。国外的芭蕾艺术家在感受到中国观众对芭蕾舞热爱的同时，也在和国内芭蕾舞演员的合作、交流中看到芭蕾舞在中国的蓬勃生机。

芭蕾是一种全世界通用的肢体语言、文化语言。我们可以通过这门语言，向海外弘扬中华文化。我一直认为，中国的芭蕾舞团要“两条腿走路”；每次赴海外演出，我们通常会准备两台剧，一台古典芭蕾舞剧，拉近与海外观众的距离，让他们直观地感受到中国芭蕾舞团的水平实力；一台则是中国原创芭蕾舞剧，通过舞蹈展现中华文化的独特魅力。

2024年7月2日，王全兴(左)与电影版吴琼花的扮演者祝希娟分享自己对《红色娘子军》的理解。受访者供图

这些年，我带领中国的芭蕾舞团去过法国、英国、美国、意大利、西班牙、阿尔及利亚、马来西亚等国，也登上了林肯中心艺术节(Lincoln Center Festival，又译称“美国国际艺术节”)、赫尔辛基艺术节等世界顶尖艺术节的舞台，海外观众反响热烈。像在《红色娘子军》里，有人从吴琼花身上看到了妇女解放、有人敬佩洪常青敢于牺牲的大无畏精神。这些是人类共同的情感、追求，也能跨越文化的藩篱激发出共鸣。

2024年7月2日，电影版吴琼花扮演者祝希娟模仿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中的舞蹈动作。受访者供图

去年，《壮丽的云》在西班牙与阿尔及利亚巡演期间，阿尔及利亚文化和艺术部部长苏莱娅·穆鲁吉女士在观看剧中《离别》双人舞时，几度感动落泪，并在面对中国驻阿大使李健、美国驻阿大使夫妇、联合国代表及全体参演人员时，称赞参演团队：“为你们创排这么优秀的作品而感动。艺术无国界，愿阿中友谊万古长青。”这部来自中国的原创舞剧，以实际行动讲述中国故事，这不仅是演出的成功，更是对外文化交流的意义所在。

运用芭蕾语汇传播中华文化，诠释民族精神、中国气派，中国芭蕾正以新的姿态出现在国际舞台、世界目光中，优雅而唯美地走入观众的心。相信通过从中华文化的土壤中不断汲取精华，中国芭蕾将持续在中外文化交流中作出贡献。(完)

受访者简介：王全兴，苏州芭蕾舞团团长，国家一级演员，中央芭蕾舞团原党委书记、副团长，中国国际芭蕾演出季执委会主席，国家艺术基金专家评委。

1979年毕业于北京舞蹈学院，之后考入中央芭蕾舞团从事演艺工作，主演了《红色娘子军》《雁南飞》等多部舞剧，后负责中芭国内外演出策划、宣传、推广、运作等工作。成功策划运作了四届“中国国际芭蕾演出季”，策划实施了“纪念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首演 50周年”在人民大会堂的演出活动等。完成中芭赴巴黎歌剧院、英国皇家歌剧院、美国肯尼迪艺术节、澳大利亚墨尔本艺术节等重大出访演出任务。2021年4月起，受聘担任苏州芭蕾舞团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