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问｜陈英雄：电影何以跨文化引发情感共鸣？

中新社上海6月23日电 题：电影何以跨文化引发情感共鸣？

——专访第26届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评委会主席、法国导演陈英雄

中新社记者 王笈

第26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于6月14日至23日在上海举行，“掌舵”本届金爵奖主竞赛单元评审工作的是法籍越南裔导演陈英雄。多元的文化背景，使他的作品细腻、敏锐，融汇了东西方文化的表达。2023年，陈英雄凭借《法式火锅》斩获第76届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奖。

从诗意讲述越南女孩成长经历的《青木瓜之味》，到富有法兰西风情的《法式火锅》，电影何以跨文化引发情感共鸣？佳作的诞生须具备哪些要素？近日，陈英雄接受中新社“东西问”专访，分享他对电影的探索和感悟。

6月21日，法国导演陈英雄接受中新社“东西问”专访。中新社记者 张亨伟 摄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您出生于越南，12岁时定居法国，从影至今拍摄过《青木瓜之味》《挪威的森林》《法式火锅》等影片。越南、法国的双重文化身份，是否对您的电影创作产生过影响？

陈英雄：我觉得不能说仅仅是“双重文化”，因为在当下的法国，可以接触到来自世界各地的文化，受到的熏陶是非常多元的，只要是我感兴趣的，我都会去了解它。从这个角度来说，我的文化背景不只是越南和法国。

但如果要论“文化底色”，我是在越南出生、长大的。人生的前十年是很重要的，人们会在这个时期获取知识，从而形成自己有关感性的定义。

对细微之处的“敏感度”，是我个人在电影创作时的一个喜好。我希望自己的作品是慢节奏的，能够让时间停顿，让观众看到其中的细节，而不是制造太多戏剧冲突。我想要创造一个“小宇宙”，让观众能够感受到每一个时刻的美好。或许有些人会觉得这很“闷”，但这是我观察世界、与人沟通的方式——一种具有东方美学意蕴的方式。

中新社记者：去年您执导的《法式火锅》入围第76届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并斩获最佳导演奖。这部影片的成功有何“秘方”？

陈英雄：美食对我来说很重要，因为它总是与愉悦感相连。《法式火锅》是一部讲述法国美食的电影，我在创作时尽可能地尊重法国文化。比如有一幕是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吃饭，头上盖着布，这其实是法国西南部的一个传统，蒙上布能让他们更好地闻到菜的香味。

整部影片只有一个镜头，我借鉴了越南的做菜方法。在法国，人们给鸡脚去皮，通常会把它放在火上烤，但这个画面呈现在镜头里不是特别美。于是我就和大厨商量，用越南人的方法去皮——用开水烫鸡脚，这个画面会更好看一些。

《法式火锅》还讲述了两个“灵魂伴侣”之间的爱情故事，片中暗藏的“秘密结构”给这个故事蒙上了一层特别的色彩。女主人公在死前满足了男主人公对美食的追求、对另一半的欲望。我从未在电影里非常明确地说他们组成了一个家庭，但是观众能自己感受到这个深层次的情感故事。

中新社记者：从您的观察来看，世界电影在当下有何发展趋势？电影在促进东西方文化交流中可以扮演怎样的角色？

陈英雄：电影是一门世界通用的语言，电影人必须讲好这门语言，以便全世界都能理解。当一个国家讲述人性故事的电影在另一个国家放映，观众被这个故事打动，就会自然而然地在不同国家的人之间建立起联系。

我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拥有相同的路径去接触不同的文化，以一种开放的心态面对这个世界。电影人更应该集中精力掌握好电影语言的精髓，尽可能打磨出优质的电影作品。

当今世界发生了那么多重要的事，全球各地的电影节在选择影片时，越来越多地把关注点放在了电影主题上。但过度关注主题，影片本身的质量可能会很差，欠缺运用电影语言的能力，这个趋势让我感到害怕。

电影不是简单地讲述故事，而是要给观众带来情感上的共鸣，实现深层次的升华，这才是电影艺术真正的魅力所在，也是我对电影的一种信仰。

中新社记者：您在当选第26届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评委会主席时曾表示，电影节是一个发掘新人的好机会。您对年轻一代电影人的成长有何建议？

陈英雄：好电影能让我们认识自我，提醒我们人之所以为人的理由，并丰富我们的感性世界。同样是通过电影讲述一个故事，你可以非常笨拙地平铺直叙，没有任何亮点地让观众理解这个故事；你也可以像作家一样，以非常优美的电影语汇，引发观众更深刻的情感共鸣。

我对每个人都说过同样的话：“必须在电影语言上下功夫。”我认为电影是导演送给观众的“礼物”，这份礼物必须超越观众的期待，让他们得到远超于票面价值的收获。尽力制作优质、美好的电影，是导演对观众的一种尊重。

年轻一代电影人要准确地甄别出电影作为一种艺术形式有何独特承载，不断地问自己“什么是电影的特定语言”，如此才能创作出有意思、有情感、有意义的作品。(完)

6月21日，法国导演陈英雄接受中新社“东西问”专访。中新社记者 张亨伟 摄

受访者简介：陈英雄，法国导演、编剧。1962年出生于越南，1975年定居法国，执导过剧情长片《青木瓜之味》、英语电影《伴雨行》、日语电影《挪威的森林》、法语电影《爱是永恒》等。2023年凭借《法式火锅》获第76届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奖。2024年出任第26届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评委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