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亚丽：“龙王之子”形象为何在西夏建筑出现？

中新社银川4月28日电 题：“龙王之子”形象为何在西夏建筑出现？

——专访宁夏回族自治区博物馆副研究员魏亚丽

中新社记者 杨迪

2024年是农历甲辰龙年。在中国，有许多龙的传说，其中之一是“龙生九子”。螭吻(又称“鸱吻”)为传说中龙的第九子，其常被放置在大型建筑的屋顶正脊两端。宁夏银川市西夏陵出土的一件琉璃鸱吻，被定为国家一级文物。这件西夏建筑构件中的珍品背后有怎样的故事？“龙王之子”形象为何出现在西夏建筑中？中新社“东西问”近日专访宁夏回族自治区博物馆副研究员魏亚丽进行解读。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琉璃鸱吻形象如何？与常规的鸱吻构件相比，有何不同？

魏亚丽：鸱吻是古代屋顶正脊两端的装饰物，正面相对而立，用以封护屋面两坡，也起装饰美化作用，还有镇灾辟邪的寓意。

琉璃鸱吻(原件藏中国国家博物馆)。宁夏回族自治区博物馆 供图

西夏建筑构件中的鸱吻，质地有琉璃、红陶、灰陶等。1972年西夏陵区6号陵出土了一批建筑构件，其中有一件琉璃鸱吻通高152厘米、底宽58厘米、厚30厘米，比昭陵出土的略大，被定为国家一级文物。这件鸱吻通身饰绿釉，龙头鱼尾，双目怒睁，张口吞脊，獠牙外露，形象威猛神异，尾出两鳍，翻卷上翘；背饰鱼鳍纹，尾部饰鳞纹，是古代建筑物不可多得的精美之作。据其硕大的形体，可推测它所在建筑之宏大。

灰陶鸱吻。宁夏回族自治区博物馆 供图

与同时期其他地区出土的鸱吻相比，西夏鸱吻突出龙头的比例，大约占总高的一半，而辽、金鸱吻的龙头约占总高度的三分之一。中原地区的鸱吻亦注重头部比例，且更注重头部装饰线条的刻绘。以华严寺鸱吻与西夏陵区出土的绿釉鸱吻为例，前者鸱吻头部雕刻更加繁复精致，其龙身宽厚直挺，西夏绿釉鸱吻则整体显得粗朴大气。

鸱吻作为中国传统木构建筑的屋顶装饰构件，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建筑方面的一种体现。西夏的鸱吻，深受中原建筑文化的影响，同时也融入了党项族独有的审美意趣，是西夏建筑构件中匠心独运的重彩之笔。

中新社记者：作为“龙王之子”形象，鸱吻为何出现在西夏建筑之中？

魏亚丽：鸱吻是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神兽，为鳞虫之长瑞兽龙的九个儿子之一，平生好吞。鸱吻名称的出现和更替以及它的造型演变，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曾先后称为蚩尾、祠尾、蚩吻、龙吻等，虽称谓屡有变易，但其“能辟火灾，可置之堂殿”的功用一直没变。

西夏建筑中出现“鸱吻”并非偶然。党项族早期游牧于中国青藏高原一带，逐水草而居，皮毛以衣，转徙随时，车马为家。经过两次大迁徙后，党项族进入庆阳、夏州等中原腹地，与中原王朝频繁接触，生产生活发生了变化，由以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方式转变为农牧兼营，衣食住行等深受中原文化影响。

在建筑形式方面，西夏建筑从普通民居到宫殿庙宇，都能看到中原建筑元素，其中作为屋脊的装饰构件鸱吻就是典型之一。

汉代以前，宫殿正脊上的装饰为凤鸟羽翼的形象，后来演变为上翘的鱼尾形状，称为“鸱尾”，在南北朝时鸱尾形似月牙，可能是受摩羯鱼形象的影响，上翘的鱼尾造型简洁大气。唐五代时的鸱吻造型中龙的形象开始显现，龙麟、龙角、龙须都被生动地刻画出来，对后来各个朝代的鸱吻形象产生了深刻影响，其基本造型为一个龙头，张嘴吞衔着屋的正脊，龙头的上面是向内翻的龙尾，在龙尾的边缘还有一圈鱼鳍。我们通过对比可知，西夏陵出土的鸱吻与唐宋风格相似。

中新社记者：西夏建筑具有何种特色？

魏亚丽：学界研究认为，西夏建筑的形制和装饰，充分体现了唐、宋、辽、金，以及吐蕃和西域等多种流派的建筑风格。因此，建筑造型的多元融合是西夏建筑艺术的一大特点。

从文献记载结合考古发现来看，西夏建筑既有按等级制建造的宫殿、衙署、宅第、民居，也有受外来佛教文化影响所建造的不同类型的佛塔以及反映民族精神、审美意识的建筑装饰构件，整体上体现了多元文化的风格，又融入了自身的文化特点。

西夏3号陵。李鹏 摄

以西夏陵为例，从宏观上看，西夏陵采用的仍是中国古典传统建筑木构架、大屋顶的风格。学界认为，大的方面与中原传统建筑并无不同之处，反映了中原文化对西夏文化的深刻影响。但在建筑的装饰艺术等方面，又融入了党项族原生态的文化，使西夏的建筑艺术具有独特风格。

西夏陵作为西夏建筑的代表，它的布局和建筑特点，反映出唐宋帝陵特别是北宋皇陵对西夏建筑的影响。如西夏陵与唐宋陵园一样，皆坐北朝南；陵园所在的地理位置与陵区的设置上西夏与北宋相似；平面布局上，北宋帝陵以中轴线左右对称，西夏陵园除陵台、献殿略偏西外，其余建筑基本上左右对称；西夏还借鉴中原陵制，在陵园外有功臣密戚的陪葬墓。

虽然西夏陵“其制度仿巩县宋陵而作”，但并没有完全照搬照抄，而是有不少创新，主要表现在：西夏陵台为夯土实心外覆砖木混合结构的密檐式塔状陵台，而唐以山为陵，宋为夯土实心的方形覆斗式陵台；西夏陵园的石像生群排列在月城内，而唐宋陵则排列在阙台至神门漫长的御道两侧；另外西夏陵园的碑亭建筑、四域的角台建筑为唐宋陵园所没有。

中新社记者：为何中国人常将神兽置于屋顶之上？除了鸱吻，还有哪些神兽形象常出现在中国古建筑的屋顶之上，有何寓意？

魏亚丽：动物造型的装饰性元素在中国古代传统建筑中多有呈现，它们有的矗立于建筑物大门的两侧，有的萦绕于窗棂门廊之间，还有的盘踞于天井屋脊之上。

置于屋顶之上的神兽，称屋脊兽。脊兽是中国古代建筑屋脊上所安放的一种特殊的建筑构件，主要用于遮挡、保护屋脊连接处及固定瓦件末端的木栓、瓦钉等，防止其因雨蚀而生锈损毁，兼具实用性和装饰性，也传达了驱邪避灾的美好寓意。

以鸱吻为例，在古代大型建筑的屋顶上，正脊与两条垂脊相交会产生一个节点，节点处极易渗水，因此必须要将其严密封固，鸱吻的出现正好解决了这个问题，将其安装在殿堂建筑正脊的两端，既有装饰美感，又保护了屋脊。

琉璃海狮。宁夏回族自治区博物馆 供图

此外，龙、凤、狮、天马等瑞兽也时常出现在古建筑的屋顶上。在中华传统文化中，不同的脊兽有着不同的象征和寓意，如龙、凤、狮子等象征着权力、威严与力量；海马、天马等象征着自由与灵活；狎鱼、鸱吻等在神话传说中有避火镇宅、佑护平安的寓意。它们大都表达了古代先民对自然的敬畏和崇拜之情，同时寄予平安如意、驱邪避灾的美好寓意，充满文化内涵。(完)

受访者简介：魏亚丽，宁夏回族自治区博物馆副研究员，宁夏大学西夏学专业博士，主攻西夏艺术研究。主持完成文化部文化艺术基金项目1项，教育部重大委托项目子课题1项，参与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子课题1项。出版学术专著1部，在《西夏学》《装饰》《西夏研究》等学术期刊上发表论文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