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问｜朱昌耀：中国民乐为什么能打动世界？

中新社南京4月25日电 题：中国民乐为什么能打动世界？

——专访江苏省音乐家协会名誉主席朱昌耀

中新社记者 钟升

中国传统民族音乐历史悠久、底蕴深厚，在世界音乐领域拥有一席之地。近年来，借鉴西洋交响乐团编制而成的民族乐团在中国蓬勃发展，并多次远赴海外巡演，在海外奏响“中国好音乐”，苏州民族管弦乐团就是其中杰出的代表之一。该团虽只建团六年多，却已赴美国、德国、奥地利、意大利、比利时、日本等十多个国家，在众多国际知名音乐厅举办一系列大型音乐会，并获得奥地利音乐剧院“国际交响乐团奖”等奖项。

中国传统民族音乐为什么能打动世界？在音乐领域，东西方有着怎样的交融互鉴？著名二胡演奏家、作曲家，江苏省音乐家协会名誉主席，苏州民族管弦乐团艺术指导朱昌耀近日接受中新社“东西问”专访，就此做出解答。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中国传统民族乐器中既有来自汉族的，也有来自少数民族的，还有不少外来元素，它们是如何融入中国传统乐器大家族的？这反映了中华文明怎样的特质？

朱昌耀：在中国传统乐器中，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名字是单字的乐器，基本上是汉民族的乐器，如琴、瑟、笛、笙、箫等。两个字的乐器，则多是来自少数民族或是外来的，如二胡源自中国的少数民族，唢呐、扬琴起源于西亚，琵琶与西亚和希腊鲁特琴有着渊源，是中国传统乐器与外来乐器的融合等。

唢呐、扬琴等尽管是“外来户”，它们也已成为中国民族乐器大家族中的一员。如中国北方的民间音乐，基本上是以吹打乐为主，唢呐和管子是其主奏乐器，《百鸟朝凤》《山丹丹开花红艳艳》，用唢呐吹奏出来，扣人心弦、荡气回肠。而南方的民间音乐，则是以丝竹乐为主，二胡、琵琶、笛子等是其主奏乐器，《春江花月夜》《行街》，用丝竹乐器演奏起来，委婉动听，令人回味无穷。

上海民族乐器一厂旗舰店内，各种民族乐器琳琅满目。王冈 摄

这体现了中华文化具有包容的文化特质，任何好的东西，都会被吸收并不断发展。我去过唢呐的发源地伊朗(古称波斯)，那里还能看到保留着千百年前风貌的原始唢呐，演奏起来与中国现在的唢呐完全不同。类似的还有扬琴、琵琶等，从西亚、甚至是欧洲传入中原后，有的与中国传统乐器融合，乐器的形制不断改良，演奏技术不断发展，情感表现更加丰富细腻，琵琶在中国形成了五大流派，各显所长。这说明了中华文化兼收并蓄的人文精神。

现在，不同文化间的乐器交融仍在进行。譬如民族管弦乐团会借用西洋乐器改良或补充低音声部，还会用定音鼓、马林巴等外来打击乐器丰富打击乐。中国的大筛锣则成了西洋交响乐团中的标配，现在全世界优秀的交响乐团都要到中国来买锣。

2018年7月，台湾新北市三重区先啬宫国乐团与北京海淀区青少年活动管理中心民乐团、上海金山区学生民乐团，在北京同台演奏民乐，传承中华文化。陈小愿 摄

中新社记者：提及二胡的发展，刘天华是一位有着重要贡献的人物。您如何评价他的成果？

朱昌耀：中国的民族拉弦乐器可追溯到唐代，有一千多年历史。但二胡真正得以发展，是在最近一百多年之中。明清之前，二胡只是在某些古籍上有少量文字记载，画像和乐谱基本没有。在刘天华之前，二胡往往被认为是一种不登大雅之堂的乐器，更不能与古琴、琵琶等媲美，只能在戏曲或民间音乐中作为伴奏、合奏的民间乐器。刘天华为当代二胡的发展奠定了基础，他把二胡带进高等学府，培养了一批二胡演奏和教育人才，确立了二胡作为独立演奏乐器的地位。追根溯源，我也是刘天华的第五代传人。

2023年9月，朱昌耀在维也纳金色大厅演出。受访者供图

刘天华改进二胡的演奏，确定了二胡的定弦，借鉴了西洋小提琴的演奏技法，把通常只在一个把位上的演奏，扩展为多把位演奏，从而极大拓宽了二胡的表现能力。但不论怎么变，二胡的样式、音色始终不变。此外，相较工尺谱等传统文字谱，西方的五线谱更加直观、规范，刘天华将五线谱中一些记谱法融入工尺谱之中，形成一套较完善而能通行的记谱方法。他还把五线谱引入传统民乐演奏，现在，中国主要的民族乐团都使用五线谱。

“国乐与西乐并驾齐驱”一直是刘天华发展国乐的理念和奋斗目标。他的做法很好地体现了中华文明突出的连续性、创新性和包容性。知己知彼，以彼之长为我学，促进中华民族传统音乐的进一步提升。传统不守旧，创新不离根。这也是我们这些刘天华的传人一直追求的。

2024年2月，第五届“春之声”中国新年音乐会在纽约举行，逾千名观众欣赏了充满中国年味儿的丝竹管弦之声。王帆 摄

中新社记者：民族乐团怎样体现“民族的就是世界的”？

朱昌耀：多年来，大批具有中国特色的交响乐和民族管弦乐作品不断涌现。民族乐团在中国各地快速发展，也有不少喜爱中国民乐的海外乐手加入，苏州民族管弦乐团里就有日本、西班牙、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国的团员。

追求美是人类共同的天性。中国的民族乐团是目前世界上极少数能在音乐内涵、情感、表现力上与西洋交响乐团相媲美的乐队形式。在海外华侨华人聚居的地方，也有不少职业的和非职业的民族乐团发展得很好，如新加坡、马来西亚等。我在美国演出时还看到洛杉矶、纽约等地都有一些民族乐团。有华人的地方就有中华民族的民族音乐，就能引发中华儿女的共鸣，他们也都为中国民乐的传播、让外国人了解和喜爱中国民乐，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四海同春·华星闪耀”2024年加拿大春节联欢晚会多伦多专场演出举行，中加青年演员共同演奏二胡名曲《赛马》。余瑞冬 摄

当然，想让外国人深入了解中国民乐，要走的路还很漫长。借鉴西洋交响乐团打造的民族管弦乐团是很好的方式之一，汲取西洋交响乐的创作手法，用外国人都明白的和声、曲式、复调等音乐语言创作新作品，用中国民族乐器演奏出东方的音色，这为国际乐坛送去一阵新风。现在我们出国演出，国外听众越来越觉得彼此间的音乐语言“对得上”、“听得懂”。音乐需要多元化，越有特色越会获得世界各国听众的喜爱。中国民乐乐器多样，演奏形式多样，还有东南西北等不同地域风格的音乐，丰富多彩。随着更多中国民乐走出国门，将带给世界音乐爱好者们更多惊喜。(完)

江苏省音乐家协会名誉主席朱昌耀。受访者供图

受访者简介：朱昌耀，著名二胡演奏家、作曲家，国家一级演奏员，中国音协民族弓弦乐学会副会长，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胡琴专业委员会副会长，江苏省音乐家协会名誉主席。第十二届全国人大代表。江苏省演艺集团、苏州民族管弦乐团艺术指导。曾获“全国民族器乐独奏比赛”优秀表演奖(二胡第一名)、江苏省紫金文化奖章，享受国务院授予的“政府特殊津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