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律宾为何也有“小国优势”?

最近看有关南海的文章，有一篇环球时报刊登的李开盛的文章很有意思，名叫“菲律宾在南海博弈中的小国优势”。文章准确地描述了中国在南海争端面对菲律宾时在外交与国际舆论层面的种种被动与尴尬。
确实，从2012年开始的中菲南海争议中，尽管中国凭借国力在南海步步进逼，但在国际舆论和外交上，中国却屡屡处于下风。乃至中国副外长傅莹与国务委员戴秉国都发出“小国不能欺负大国”的令人诧异的感叹。
在我印象中，在国内报刊发表的非学术性文章中还没有一篇能够大方承认看似永远站在正义一方的中国政府居然在国际外交上落于下风的。从这个角度来看，李开盛的文章有着积极的意义。但是，李开盛的文章给出了“果”，却错误地解读了“因”，更给出错误的解决方法。而这正是我写本文的原因。
正如李开盛指出：按照一般的“常识”，大国往往能在国际政治博弈中占据优势。但李开盛这个所谓“常识”，其实是两次世界大战以前的事。在现代战后国际关系中，这种优势极大地被削弱了。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战后国际社会为国家的行为建立了一套“规矩”或“准则”，这个规矩使得大国不像以前那样能够为所欲为。这就是为什么尽管菲律宾实力远远不敌中国，却在外交上不处下风的根本原因。
在远古时代，特别是东方，长期处于单极化世界。大国对小国拥有生死予夺的大权。汉武帝可以因为西域小国不肯进奉马匹就给予灭国的惩罚。隋炀帝和唐太宗仅仅因为不高兴就对高丽进行灭国性的进攻。郑和可以把斯里兰卡国王从千里之外抓回京城候审。这时候的小国，除了小心翼翼去事奉大国之外，别无选择。
但是在近代以后，由于群雄并起，就有了权力平衡的概念，小国开始有独立自主的空间。但这时小国的利益是构建在大国之间的平衡之上。按照当时现实主义的国际关系理论，国家是“性本恶”的，也就是说国家都是自身利益最大化的谋求者。大国之所以不侵犯小国的利益，乃是因为大国之间需要一种平衡，而贸然侵犯小国的利益会破坏这种平衡，从而不符合该大国的利益。
因此，尽管在这个体系下，小国的利益和尊严得到一定程度上的保障，但这种保障并不是建立在一套制度之上，而是建立在一种相当不可靠的平衡政治之上。但毋庸置疑，这比起单极化的远古秩序，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进。也正是这时，国际社会开始建立起一套国际法体系，以规范化各国——包括大国与小国——的行为准则。
在一战之后，国际外交界产生了一种新的理念，即自由主义或者理想主义的理念。这套为美国总统威尔逊所极力推崇的新理念认为，国家是“性本善”的，而国家要达到最大的利益并不应以损害别国利益为代价，而是相信国际间的合作才是各国取得共赢的基础。
在1919年威尔逊总统获得诺贝尔和平奖，其最重要的贡献就是倡导和推行了这套国际关系理想主义的基本原则，即他在1918年提出的《十四点和平原则》中的几条：无秘密外交，航海自由，消除国际贸易障碍，限制军备，平等对待殖民地人民，以及成立国际联盟以维持世界和平。威尔逊总统所提出的崇高原则在当时并不能立即完全实现，但是经过了国际联盟的建立、《非战公约》、以及在二战中由罗斯福总统大力倡导建立联合国等大事件之后，在战后已经形成一套成规模的理想主义国际关系架构。
这种理想主义体系之下的最重要的原则就是承认大国和小国都有平等的国际权利以及不得以武力解决争端。在联合国宪章的第二条第一款中规定：“本组织系基于各会员国主权平等之原则。”第四款规定：“各会员国在其国际关系上不得使用威胁或武力，或以与联合国宗旨不符之任何其他方法，侵害任何会员国或国家之领土完整或政治独立。”
因此，理想主义的国际关系体系最大程度地保障了小国的利益不受到大国的侵犯。事实上，我们看看历史，就会发觉所谓“小国优势”并不是只有菲律宾这个特例。
美国与古巴交恶多年乃是人所共知的事，古巴就在美国家门口，卡斯特罗（以前）每天都在骂美国，但美国对古巴的挑衅可谓耐心之至。以美国的军事实力以及地缘优势，真的要打古巴估计没人能阻止。美国之所以不打古巴，无非是因为国际规则不允许。
90年代之后美国有多次出兵海外的经历。在中国宣传中一直被说成是美国单边主义。但实际上，美国根本不单边，它每次出兵都讲究师出有名，而且每每盟友众多。事实上，盟友在实际军事行动中对美国帮助有限，但美国为何要费时费力要建立广泛的同盟呢？无非是因为只有在得到国际广泛的赞同之下，才能符合当代的国际规则。
这表明，即便强如美国，在国际关系上也不是为所欲为的，而是要自觉地遵守这套国际上已经建立的规则。这里也不得不提，这些规则其实主要就是美国所推动和主导建立的。美国为什么要“作茧自缚”地建立一套看似对自己不利的规则，其实无非就是美国相信国际关系中自由主义或者说是理想主义的理念，相信只有这个规则才能符合美国和整个世界的长远利益。
因此，菲律宾之所以在国际外交和舆论战中每每占据上风，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国际社会已经不再是弱肉强食的社会。联合国和国际准则已经深入人心。中国武力再强大，也不可能入侵菲律宾。菲律宾现在无疑有美菲同盟作为保障，但即使没有美菲同盟，中国入侵菲律宾也肯定会遭受国际社会的一致反对，引起中国不可承受的后果。正是这个保障，让菲律宾首先排除了因为和中国争议而遭受中国入侵的担心，亦有了以国际规则和中国抗争的底气。
当然，有规则是一回事，如何合理利用这些规则出牌也非常重要。在这一点，菲律宾做得令人吃惊的好。尽管菲律宾总统阿基诺三世在很多中国人看来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南海问题搞屎棍的角色。但站在客观的立场，阿基诺三世可谓难得一见的外交和舆论战奇才。在意识到中国会在南海步步扩张的意图之后，他迅速找准了自己的位置，也迅速调整了外交策略和宣传策略，铁心要打一场外交战、法律战与宣传战。
他很快巩固了美菲同盟，并利用日本和中国的交恶把日本拉到了自己的阵营（日本是中国亲手推到菲律宾一边的），从而壮大了声势。
他也很快地调整了与越南的关系，和越南在南海问题上达成了连成一线的共识，从而在东盟内部统一意见。
在对华外交上，菲律宾一直摆出下风的姿态。黄岩岛事件之后，他一再低声下气地表示希望和中国谈判，而中国却只说“黄岩岛不存在领土争议”，一直菲律宾拒之门外。于是在国际上彰显出中国的蛮横的形象。
黄岩岛事件中，在中国做出经济制裁姿态之下，他又以弱者的姿态向国际诉苦，又多次宣传制裁会影响农民和劳工的生计云云，国际同情心尽在菲律宾一方。制裁只好不了了之。在仁爱礁事件上，他又打出来人道主义的牌，让驻留军舰上的士兵曝光，并宣称他们即将水断粮绝。让中国制裁也不是，直接反目也不是。经济与政治脱钩、贫苦大众的生计、人道主义这些牌，菲律宾运用起来得心应手。
他在展示屡屡要求谈判却遭到拒绝之后，主动寻求国际法庭仲裁。尽管中国一直否认国际法庭仲裁的效力，但通过法律解决问题，符合国际潮流，无疑在国际舆论和道义占尽上风。如果赢了，更是无比犀利的武器。
在提请仲裁一案上，菲律宾把诉求主要放在了九段线上，这是一个奇招。一方面符合海洋法法庭的管辖要求，另一方面，菲律宾等于为东盟出头，一旦赢得官司，则东南亚各国利益均沾，于是赢得东盟内部的一片欢呼。
菲律宾对黄岩岛和南沙动态极为关注，中国有什么风吹草动，总是菲律宾第一个站出来爆料，再经各个国际媒体广而告之。中国外交部来来去去就说那几句话（自古以来、无可争辩、强烈谴责……），中国媒体有什么消息都是二手货，主动爆料虚若无，事事慢半拍。难怪在舆论战上占尽下风。
因此，所谓菲律宾的“小国优势”，其实并不是什么小国优势，而是在国际规则成熟之下，大国很难再像以前那样为所欲为了，从而抹平了“大国优势”。国际社会更多地同情菲律宾，不是因为菲律宾是小国，而是因为菲律宾行事更加符合国际规则，也有技巧把对自己有利的元素宣扬出去，于是得到了周边大部分国家的支持，而且至少让国际社会看上去是有理的一方。
反视中国，一些官员、专家和媒体从业员，还固守与现代国际关系观念格格不入的丛林法则思维，藐视当下国际准则，以为实力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缺乏外交与国际宣传上的柔性技巧。就算中国真的是有理的一方，如此行事，焉能不令国际侧目？

菲律宾这哥们练过

看看就好,无话可说

幸亏阿基诺总统没有“政治智慧”，否则，天朝的官员就更难招架了。